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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跟同学打趣说:中戏是我的梦中情人

作者:来源:时间:2018-08-23 12:48:25

 我生平第一次来北京,是准备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孤身一人坐了一晚上的火车。正所谓下马问前程,火车进站的时候,我的mp3里正随机播放着《北京欢迎你》。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这一点点的安慰走出车站,那时的我对于中戏,说成是觊觎也不为过。我根本不相信中戏会录取一个连续三年高考落榜,对专业辅导一无所知而又非显赫人家的子弟。至于进京,不过是逃避家里的冷眼,硬起头皮来长一番见识罢了。

站在校门口,我被那不过五层的青砖楼压得透不过气来,久久凝视着进进出出的人群,恍惚间都变成了我自己的身影。直到手机响起,摸索口袋的时候我才发现手已经冻僵,勉强能用虎口夹着电话摁在脸上。电话里我告诉母亲,北京的冬天真干,我考完初试就回去。我不是个胆怯的人,但那一刻,我把退堂鼓敲了个够,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一步步地挨回旅馆。同住的考生早在杂志上发表过十几篇小说了,又小我三岁,但报考戏剧文学系又早我一年。躺在床上,我不禁幻想着自己是揣着刚得的稿费坐飞机来赶考的,报名的长队里,前后的人都在谈论我的新书,而我看他们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秋水。那一晚,我带来的书一页都没读完。只是不停地喝水。

第二天,学校附近的胡同里阳光很好,照在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杈上,倒显出夏天一样的郁郁葱葱。很多人都在校门口拍照留念,我突然就想起曾看到过的一篇文章,作者说女儿小的时候路过清华大学门前,看到好多照相的人,女儿坚决不照,说以后还要来这里上学,照相的机会多着呢,何必跟他们去挤,后来女儿果然就上了清华大学。于是,我也打消了去拍照的念头。绕着学校外面的胡同转了一圈回来,拍照的人都走了,我又忍不住照了一张校门口的风景,心想,只要不拍合影就好。

到报名的时候,老师看到我的名字,打趣问我:“你跟史泰龙熟吗?”我本想说“我的肌肉没他瓷实”,但话到嘴边,嗓子就发不出声了,好半天鼻子里才憋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哼哼”。拿着准考证出来,我突然觉得,我跟影视行业终于搭上勾了,我通过史泰龙跟戏剧学院产生了一点牵强的交集。

现在想起这些,还是不胜的惶恐。如果中戏是种信仰的话,那时的我一定是最虔诚的信徒,以现在看来,当时带有几分功利主义色彩的虔诚得到了回报,这只会让那个曾经的我更加虔诚。

我是在09年的2月14号参加初试的,那时我跟同学打趣说:中戏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将在情人节开始向她表白。后来她果然成了我的情人——我总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当初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初试的题目我大半忘记了,总归是些基础的语文知识,成语填空,古文断句翻译,文艺常识以及一篇小议论文,面广,但做起来并不艰难。试后我跟同住的考生讨论试题,说了自到北京以来最多的话。我做对的题目甚至比他都多,总算是一次小小的鼓励了,但过关的希望仍是没有。我告诉自己,已经尽力了,心也就放宽了许多,不像初来时那样紧张了。

初试结果要两天之后才揭晓,我们换了更便宜的旅馆,三个人同住,离中戏又远了许多。周围没有了胡同也没有树,清净了不少。两天的等待,对他们俩来说或许是种煎熬,因为他们不停地叫我去打台球,去旅馆附近的小区闲逛,努力地忘记考试。我却过得异常平静,甚至要去预定两天后回家的车票,但被他俩劝住了。到放榜的前夜,他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也受了影响,灰暗的心中竟燃起一丝希望,索性起身出门,去小区散步。白天里嘈杂拥挤的小区在夜色中显得安详宁静,或许多年之后,我也将在这里的万家灯火当中独占一星,但保安戒备的眼神把我的幻想和脚步一同逐出小区。大街上路灯辉煌,整齐地列队吞噬着黑暗,把头顶的天空映成红色。身边偶尔经过互相搀扶着,走得踉踉跄跄的醉汉,他们迷迷糊糊地吼着不知名的调子,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马路上。我猜测他们的生活或许跟我一样,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梦挣扎,彷徨着;又或许是实现了理想后却发现自己得到的跟预期已是面目全非。夜风拂过,柳条轻摆,比去年冬天多了几分韧劲,这似乎是早春的信号,但依旧寒冷。睡意是一丝也没有了,干脆拐进路边的网吧里,迎面一股浑浊的暖风熏得人透不过气来,我坐在电脑前,给同住的考生发了短信,说晚上不回去了。他回信叮嘱我说,明天放榜若是过了,下午就是复试。我麻利地回复:我认命。一来我不相信复试会赶得这么着急,二来对初试也没抱太大希望——我并不怀疑自己的语文基础,但这矛盾的想法一出现,就会搅得我心神不宁。那一夜我累到几近虚脱,清早七点钟的时候,我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回旅馆倒头就睡,直到九点半的时候被电话吵醒,那两个半小时是几天来睡得最踏实和香甜的一觉,无梦。仿佛是上一秒钟刚睡着,下一秒就接到同住考生的电话,电话那头告诉我,初试通过了。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狠命地掐着胳膊,又让电话那头重复了好几遍,再看看表,是放榜时间,心想,就算真是在做梦也值了。

赶到学校已是十点半了,复试报名处早已排起长队,都是从两天前五倍长的队伍中淘出来的精华,我再次到放榜处确认了自己的考号,这才踏实地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等办好手续,我才想起,自己已是一夜未眠了,而准考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下午两点钟进行复试,肚子又适时地叫起来。我在心里给自己脸上记了两巴掌,盘算着犒劳一下自己,沿马路走了五分钟,拐进了路边的麦当劳,猛塞了两个汉堡,一口气喝干一杯可乐之后,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店墙上的广告画,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昨晚已经睡过了,而且睡得很香甜,今天精神饱满得很呢,不信就去学校附近的胡同里走走。说走就走,但我没敢经过校门口,而是沿着地安门大街径直向后海走去,开始是漫步,后来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跑得大汗淋漓,看看表快一点半了,就放慢脚步往学校走去。

复试是散文写作,题目是《风波》。试卷发下来,心平静了许多。提到“风波”,总会让人联想起一些揪心的事。在来北京之前,我因“没有希望考上大学”被原来的复读学校劝退,这弥补了我学生生涯当中最大的一片空白,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复读了三年,最后弄到没学校敢要,没书读的地步”,大致是“晚节不保”的意思。又恰逢弟弟也受不了“密不透风,上气不接下气”的高中生活,自动退学回家。那时的我还不懂构建一个戏剧性的故事,但这在我家,无疑是一场轩然大波——两个比父亲都高一头的大小伙子,一个没书读,一个不读书,整天在家晃悠……想到这些,我暂时忘记了考试,满心就一个念头,用自己的笔为父亲分担些什么。大家都明白,弟弟最后还得由父亲出面打通关节,重新送回学校,而我参加完专业课的考试之后,仍需要父亲帮我找一个容身的高中。我羞于用语言表达感情,但那几张薄薄的作文纸可以任我驰骋。在那短短的两个半小时的复试时间里,我只能做到这些。

复试结束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考场的。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我尽量用欢快的声音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复试很顺利。短短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电话那头,父亲一边爽朗地大笑,一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天气冷,冻的。挂了电话,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一遍遍地咒骂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机会,为什么又要去网吧包夜,若是复试被刷掉,那一定是因为没有好好休息影响了发挥。短短一条巷子,我眼泪流出来三回,每次都是抬头看天,强忍着把泪水塞回去。当你在颓唐的境遇中看到希望,然后又马上亲手戳破它,那种滋味……唉,不提也罢。好在之后的复试发榜我的考号赫然在列,否则,真的就要遗恨终身了。

之后两天的等待,是难以想象的漫长。中途适逢天津工业大学招生考试,我就到天津考了一回,再回到北京,已是复试放榜前夜了。我透过公交车窗看外面的夜色,头一次觉得首都的霓虹灯是如此乏味,缺少变幻。下了车我找了一家地下的旅馆,在潮湿阴冷的床上和衣而卧,听通风管里的水滴滴答答地响了一夜。第二天去看榜,走到校门口就挪不动步了,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看着从放榜处折回的人渐渐分成两队,脚步轻快的背影蹦向三试报名处,脚步沉重的背影挪到校门口,我站在这两队背影的中间点一支烟,狠命地吸了几口,摁灭,又点着,又摁灭,最后干脆将半截烟头扔进垃圾箱,一咬牙,快步走向放榜处。榜单上的考号渐渐由一团黑变成一列列的小黑条,又由小黑条变成模糊的阿拉伯数字,不等那些数字清晰起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我的考号,恍惚中似乎有看到它的迹象,又不明显。趁脑子胡思乱想的空当,眼睛忽地睁开,赫然在目,我握紧拳头,在心中低吼了一声,但我确信那声音足可响彻长空。

三试过后我回家小住,正月已剩个尾巴了,父亲的生意又忙活起来,每天见面不多。母亲则不厌其烦地要我一遍遍给她讲述考试的情况,很多父母的朋友也都来家里看我。那年的正月,天气出奇地好,面对突然造访的这么多人,我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是被忽略太久的缘故吧。几天后,我就又登上了开往南京的列车,那里是中戏的另一个考区,我要为自己的梦加一个双保险。

仍是孤身一人,仍是生平头一次去南京,早春的金陵古城湿润而多姿,仿佛多年后邂逅的一个老友。经历了北京的考试,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等待初试成绩的两天里,游了夫子庙,在乌衣巷口暗吟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别有一番韵味;等待复试成绩的两天里,逛了中山陵,站在山顶俯瞰南京城,仿佛是御风而行。这样一路又杀进戏文系电视剧专业的面试,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面试的老师对我的年龄颇感兴趣,问我是否已经参加工作,那时我膨胀到顶峰的心才又重新落回地面,毕竟,我耽搁得太久了。又问及我的家庭,当得知我的母亲经营一家小诊所的时候,老师又问:“你母亲的生意怎么样?”我尽量掩饰着自己的羞愧——多年以来,我从没真正关心过父母在想什么,对他们的辛酸也只是隔岸观火的欣赏,倒是一个与我母亲素未谋面的老师在关心这些小细节。在北京考完回家后那些来看我的叔叔阿姨,其中也不乏子女是大学生的,说得功利些,我这样一个在高中一蹲六年的儿子得让他们在朋友面前承受多大的压力。后来的问题我只是机械地回答,记住面试中的这两个问题,已足可受用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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